洛朝夕的态度还算温和,不像是要来带走人,而只是来传达消息的。
“昨天傍晚,城外西郊小羊村有几户村民报案,放养的家禽有不少中毒死了,家里的菜园子,稻田里的作物,大多都已枯萎,小羊村里有一户姓万的大户人家,也是昨天傍晚发现起火,我们去看的时候,发现了四具尸首,一女三男,面容难辨,还有一些其他的活人死人。”
洛朝夕说完,淡淡地望着沈郁。
沈郁面色平静,只是要忍着身体疼痛,额头依旧冒冷汗。
他拿出银线刺绣的干净手帕挡住自己咳嗽,沙哑说道:“洛捕头接着说吧,不用在意我...”
洛朝夕继续道:“之所以找上风波楼,有两个原因,第一个是,村民说有一位少年提醒他们注意用水,另一个是,有几位村民看到那个时间段先后来了一女两男,其中也有那名少年。”
“沈楼主,”洛朝夕说完了原因,不再卖关子,“我们有过几面之缘,副楼主也是见过的,听村民描述,还有仵作验尸的结果...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,我们怀疑这件事和副楼主有关系,玄霜十二诀的掌法我也是略知一二的。”
沈郁放下手帕,沉着脸看着洛朝夕:“洛捕头是想让副楼主到知府衙门去听你们问话吗?”
“是,我确是为此而来。”
“洛捕头,我也直说吧,副楼主不能和你离开。”
洛朝夕和他对视着,表情并不惊讶,只是有些不悦。
“若是副楼主去不了,那只能请沈楼主走一趟了。”
“好,”沈郁干脆答应下来,却又话锋一转,“不过我现在的确很不舒服,怕还没到衙门就昏过去,我也不想为难洛捕头,让你交不了差。”
沈郁又忍不住偏头咳嗽了几声,洛朝夕见他这副模样,便知他不是病了这般简单。
“抱歉...我想请洛捕头向知府大人转达一句,容我休息一日,明日我自会去衙门将事情说清楚。”
洛朝夕瞥见被他捏在手里帕子上的暗红,叹了口气,“也好,我看沈楼主的确病重,你的话我会转达给大人,楼主保重,洛某告辞了。”
说罢干脆利落地走了,步伐沉稳,仍然留着原先禁卫军的习惯。
沈郁听着他走远,还没等他叫人,萧宁就走了进来。
“楼主,你还好吗?”
“你怎么没回去休息?”
萧宁快步走到他面前,自然而然蹲下抬头望他:“楼主...你看上去好难受…”
沈郁看到她鼓着脸,连忙说:“你快起来...哎算了,你不想休息那就去帮我办点事吧。”
萧宁猛点头,“楼主你吩咐吧,我都会帮你办好的。”
沈郁冰凉的心里忽然流入一股暖流,缓了缓,才对她说:“你先去帮我叫一下小高,然后到湖远山庄找一下楚寒舟,再到宋府找宋思慕,找不到就去他们家茶庄看看,就说我有点事想请他们帮忙,中午约在留仙居吃个午饭吧。”
“噢…留仙居...楼主,你病的这么重,要不请他们到楼里来吃饭行吗?”
“这样不好,要请人帮忙叫别人过来不礼貌,你路上慢一点,不用着急,小心你的伤。”
萧宁的脸被他一句简单的关心说得刷一下红了。
“我...我会小心的...谢谢楼主。”
她不仅没有慢一点,反而打了鸡血一样冲了出去。
沈郁看到她这模样,只能无奈叹气,不能关心得太多了…
想到这里,他又捂着脸苦闷地皱眉。
这种想法真是怪异又自恋,可是身体上的疼时刻提醒他,注意一点总是没错的。
小高很快来到了书房,气喘吁吁的,似乎是跑着过来的。
“楼主,您叫我吗?”
他脸上没有抹烟灰,看上去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书生。
“小高,你过来坐吧。”
沈郁招呼他坐在旁边的位子,洛朝夕才走没多久,椅子都还是热的。
“楼主,您...您好点了吗?”
“先不管这些,我和你说正事,昨天万门的事你知道吗?”
“知道知道,当然知道。”
小高前倾身体挨着他,认真听着。
沈郁严肃道:“昨天回来没有顾得上说,善后出了点岔子,正好又让洛朝夕碰上了,副楼主的掌法被他看出来了。”
沈郁说完要歇一会儿,喘口气再继续。
“这是我的问题,我没有叮嘱善后的兄弟处理干净一点。”
小高的神色也正经许多,轻声说:“我们在知府衙门也有人,楼主...”
“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,你找人看看是哪几个村民报的案,这些衙门里会留案底,应该能查得到,先把这几个村民的说法改一改,破费一些没关系。”
沈郁眼神一沉,说道:“我希望他们昨天一整天什么都没有看见,他们没有出过门,也没有看见陌生男女出入他们的村子。”
小高听得不敢直视他眼睛,无声地点头。
沈郁握着手帕,靠向椅背想了想。
“就这样吧,你把村民处理妥当就好,这次没有殃及无辜算是万幸。”
“好,楼主,我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“嗯,你去吧。”
小高站起来捋捋衣摆,关心地说:“楼主注意身体啊,我先出去了。”
沈郁朝他笑了笑,道了声谢。
只是一个礼貌的笑容而已,却也是相当久违。
距离很远,还未收回的浅笑,全都被躲在转角处的梁洛雪看见。
她握了握扶手,下了楼。
沈郁听见动静转过脸来,对她说:“不是让你不要下来吗?”
“我担心你...”梁洛雪打岔道,“那个洛捕头已经走了吗?他来说什么?”
“你不用管这件事,我会处理。”
梁洛雪站到沈郁身前,拉起他手腕掰开手指,将手帕取了出来。
看见上面的血,眉头锁紧。
“沈郁...”
“不要乱碰,不干净。”
沈郁此时和她比不了力气,只能用嘴说一句。
梁洛雪忽然抱住了他,把他脑袋按在自己柔软的小腹上。
沈郁既不挣扎也不反抗,她要抱便由她抱。
“对不起,都怪我。”
梁洛雪摸着他头发,苦恼地说,“我怎么总是让你生气,总是害你生病,沈郁,我是怎么回事啊,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,我也不想这样的,我不想你生病....”
沈郁在她怀里睁着眼睛,睫毛刮在她的纱裙上。
不言不语,仅仅呼吸而已。
梁洛雪抱了一会儿便觉得哪里不对,她又感受到了那种冷淡的感觉。
沈郁被她松开了,一道难过而困惑的眼神落在他头顶。
“我要出去了,中午约了楚寒舟吃饭。”
梁洛雪惊讶地问:“为什么?...是因为昨天的事吗?”
沈郁避而不答,把她手里沾血的帕子拿过来准备去丢掉,“你能帮我上楼再取几条干净的下来吗?”
梁洛雪定定地看着他,说道:“万门的事我能处理,你好好养病。”
“算了...这里应该也放了一些草纸...”
沈郁说着慢悠悠站起来,走到书案后拉开抽屉。
“我记得应该有的....”
翻着翻着,看到了一个小铁盒,他动作一滞,望着锈迹斑斑的铁盒。
悄悄用手指抬开一道小缝,果然,里面放着的是琥珀封过的那枚红叶。
梁洛雪就在旁边,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看什么。
沈郁匆忙将盒子扣好,抬起头来,“没找到,可以上楼帮我拿几张新的吗?”
梁洛雪忽然露出一张要哭的脸。
“好,你等我一下,你先坐着喝点水。”
说完马上转身往楼上跑。
跑着跑着放慢了脚步,脑子里一直浮现一句话:他不喜欢我了。
不喜欢我了...不喜欢我了...
梁洛雪扶着扶手,步伐越来越沉,吸吸鼻子,一步跨上去,接着上四楼。
到了沈郁的卧室找了厚厚一叠新手帕,许恨心还在屋里,在身后看着她。
“沈郎为什么还没有上来?”
梁洛雪心情不好也不想回答她,拿好了手帕就要下去。
“你拿这么多手帕,他要出去吗?要去哪里?”
“你不会自己下去问吗!”
梁洛雪回头朝她怒喊一声。
许恨心被她喊得脸色又阴沉下来,“又是因为你,你做事冲动不长脑子,他病成这样还要去帮你善后。”
梁洛雪边走边用力攥紧手帕,捏得变形。
突然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,肩膀气得发抖。
“没完没了没完没了...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冲动。”
梁洛雪破罐子破摔般地回头说道:“因为萧仙儿亲了沈郁,他到书院去看她,又在书院里亲,恶不恶心?我说我要杀了萧仙儿,和他吵了一架,他就旧伤复发了,你现在知道原因了?”
她说着冷冷地轻笑,“你知道了也不会理解,因为你和萧仙儿一样都在偷我的人...许恨心,你昨晚的话我记着呢,等沈郁好转一些,早晚把你们两个都杀了,有本事你就给我投毒吧,我毒发身亡前也会带走你。”
阴狠的眼神让她周身散发一股灰蒙蒙的气息,张牙舞爪地往许恨心身边靠拢。
许恨心第一次面对如此浓重的杀气,让她意识到梁洛雪的确被逼到了绝境,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
但她的面容并没有一丝畏惧。
她的杀手锏早就已经埋下了,真的走到那一步,梁洛雪也什么都得不到,更何况萧仙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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